程光炜:永不止步的文学梦
发布时间:2014-06-27
来源:程光炜,现当代文学教研室
【程光炜,1956年12月生,江西婺源人。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二级教授,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。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领域的著名学者。2005年起,带领博士生团队开展八十年代文学史问题研究,主编“八十年代研究丛书”,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的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在国内学术界处于前沿位置。代表著作有:《文学史的兴起》、《文学讲稿:“八十年代”作为方法》、《当代文学的“历史化”》。主编有十一五国家规划教材《中国现代文学史》等。他主持的中国人民大学文艺思潮研究所,曾与美国哈佛大学、哥伦比亚大学东亚系开展过多次学术合作和交流。】
2013年11月8日,第二届“当代中国文学批评家奖”颁奖典礼在沈阳举行。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程光炜教授获此殊荣。“程光炜是近十年来有建树的当代文学史家之一。他以重返八十年代为中心的文学史研究,对八十年代作家、作品、思潮、制度、刊物、事件的重新解释,深化了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。他以文学史家的厚实与内敛的笔致,参与当下的文学批评,产生了一组被学界称为‘史家批评’的精彩文章,为当代文学批评增添了新的内容。”这段颁奖词是对程光炜数十年学术活动的高度评价。
数十载坐守书斋,程光炜对荣誉看得很淡。与文学为伴是寂寞的,他却认为这是“人生一大乐事”。如今回顾研究生涯,一切看似水到渠成。但每逢个人选择的重要关口,实则有着面对各种可能和偶然时的当机立断。在这次采访中,程光炜回顾了几次重要的人生转折,畅谈了自己走过的学术道路。而用“经验”与“感觉”重返历史,也一直是程光炜文学研究的独特品质。
从“知青”到“校园诗人”
1974年3月,18岁的程光炜来到位于大别山腹地的河南省新县插队,在农村一呆就是两年多。自小在城市里长大,程光炜笑言当时的自己就像个“知青少爷”。初涉农村生活自是充满了各种不适应,而恶劣的住宿条件成了他最大的困扰。那时他被分到农场分场,和其他几个小伙子一起挤到土地庙里,大个儿的山老鼠在房梁上盯着这几个来自城市的陌生少年,床铺上满是虱子,咬得人难以入眠。逼得没法,几个人只好向老乡讨来农用杀虫剂“六六粉”抹在身子上,才能勉强躺下。
在大别山插队的这两年,尽管生活条件艰苦,他依然不忘阅读和创作。他爱看李瑛的《红花满山》,每天早上起来都要背诵一段,也爱看当时在知青中广受欢迎的浩阳的《艳阳天》和《郭小川诗选》等篇章。同时,程光炜还尝试自己创作,最初写的是四句一行的“十七年诗歌”,“写朦胧诗是上大学以后了,那时候写的还不是朦胧诗”。因为给县广播站写通讯稿,他受到宣传部杨文谋先生的赏识,被抽到新县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。
1977年,“文革”后的第一次高考来临,数百万人走进考场。程光炜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,成为“文革”后第一批大学生。1978年3月,他进入河南大学中文系就读。当时班里最大的学生有三十出头,最小的才十四五岁。“虽然大家的年龄相差不少,可学习气氛却很热烈。当时我们学习不是为了谋取学位,也不是为了毕业找工作,完全是内心的冲动,想让自己丰富起来,因为历史欠我们太多了。对于77级学生来讲,我们是从这样的出发点来进入新时期文学的。”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,他开始创作“朦胧诗”,逐步成长为一个打上时代烙印的年轻诗人。
程光炜在甘肃的文学杂志《飞天》的“大学生诗苑”栏目上发表了很多文章,是该杂志的早期作者,也在《人民文学》杂志上发表过作品。那时的他刚从历史的禁锢中走出,充满青年的热情和冲劲,只想把自己满腹的感情和思考倾吐给时代。“80年代的很多人、尤其是中文系的学生都把文学创作当成一生的志业,我那时候也是那么想的。总觉得写诗比做学问层次高、有才气,做死学问算什么啊”。“那时候我年轻无知,也很狂妄”,程光炜笑言。此时,一心要做一名诗人的程光炜,没有想过走学术研究这条路。
从诗人到诗歌批评家
1983年,程光炜成为一名大学教师。在校园中感受到浓厚学术氛围的他,渐渐由单纯地诗歌创作转向诗歌批评,并与于坚、周伦佑、王家新、欧阳江河、西川等“第三代诗人”交往深厚。直到如今,程光炜还保存着当时与他们之间的几十封通信。“当然,因为多年的诗歌写作,我也养成了诗化的、跳跃性的文学思维,这对做学问肯定是大碍。”但不可否认的是,曾经的诗歌创作经历同样也是无可替代的财富,“受过诗歌训练的人,再来谈诗歌会更加游刃有余,一定可以很到位。诗歌对人的训练是最难的,如果你一开始搞评论,再谈诗歌,那不一定能行。”从诗人到诗歌批评家,程光炜的人生开始了一个全新的时期,他努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角色转换。
如今,80年代的诗歌热潮已过,文学青年群体不比飞扬的80年代,诗歌创作似乎也已远离了文学的主流。然而在程光炜看来,当代诗歌仍然很“热”,还有不少人坚持着诗歌创作,而且当代小说家都非常尊重诗人。“像莫言一直偷偷在写诗,这几十年都不断在写,阎连科也在写诗。作家格非有一个观点,认为80年代先锋小说有两个源头,一个是汪曾祺,一个是朦胧诗。”不过他也承认,诗歌的整体品质还是有所下降,“这几年我感觉诗歌写作整体偏技术化了,出自内心的东西越来越少。诗歌的高潮在朦胧诗时期到90年代的高潮过去后开始走下坡路”。今日的诗歌创作与80年代相比更为小众,多了很多日常的、琐碎的东西。程光炜坦言自己并不喜欢当今这类风格的诗歌,他调侃说这是由于自己年纪大了的缘故,“我年轻的时候,当然也很喜欢青春的诗歌;而现在,沉郁的诗歌似乎更能够打动我。”
重返“八十年代”
1999年,程光炜编选了《九十年代文学书系·岁月的遗照》。这本90年代诗歌选集在诗歌圈内引起关于“知识分子写作”和“民间写作”的大讨论,也招致了一些非议。在这场论争中,程光炜受到一些著名诗人的攻击,其中几位甚至是他的朋友,这给他带来了不小打击。原先对诗歌怀有的某种浪漫天真的想法,也发生了根本改变。不过,如今的他已经释怀:“当然,今天我回过头看,这些都能原谅。那时都是年轻人,大家年轻气盛,可以理解,当时的20多封信我现在都还留着。”此后,程光炜放弃了诗歌批评,转向文学史与当代小说研究。
程光炜自认是一个性格比较灵活的人——“不那么死板”。2000年,程光炜与北京大学洪子诚教授一起研究“十七年文学”,很快他发现自己并不适合:“洪老师上大学时正好是反右时期,整个‘十七年文学’的呈现、怒放及落幕,洪老师是有体验的,在这段文学史中具有当事人的身份,而我没有。”在意识到这一点后,他很快退出,回到与个人经历更契合的八十年代文学研究。“我是77级大学生,1978年3月进校,经历的是新时期文学,所以我想作为当事人回到这个点。”程光炜这样谈到。从2005年开始,程光炜带着博士生开始“重返八十年代”研究,做当代文学史的清理工作。在他看来,八十年代是当代文学的一个制高点,同时也是联系“十七年文学”和九十年代文学的枢纽。“我们重返八十年代文学,实际上做的是整理性工作,是对过去的八十年代文学批评的反思。我们不会简单地认同那个结论,而是把它作为起点,思考那代批评家或作家为什么会这样想问题,背后支撑的东西是什么,我们想回到历史的复杂性里面去。”
在程光炜看来,“大学的课堂,尤其是高校的课堂,实际上是文学史的课堂。”通过多年带学生做“八十年代文学”的研究经验,他逐渐不愿意写那种过于感性和率性而为的评论性文章,而是倾向于把作家纳入到一个文学史的视野里面。“大学老师就是文学陈列馆的讲解员,在现代文学史的庙堂里,会有几个大菩萨——鲁迅、茅盾、郭沫若等,当然,这些菩萨也会变,后来又出现了沈从文、张爱玲等。”程光炜意识到,文学史的观念在不断变化,但对文学现场的清理,终究要以绵密细致的材料实证为基础。这也使他逐渐养成被人称为“史家批评”的笔致。
程光炜关于重建当代文学史的构想远不仅仅局限于八十年代。他强调自己的研究是想要建立70年代、80年代和90年代这三个十年的历史关联性。也就是说, 建立当代文学“后三十年”的整体性。在这样一种完整的架构下,才能够理出一条清晰的当代文学史发展脉络。
“大小文学史的梦想”
“按照中国人民大学二级教授65岁退休的规定, 我还可以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七八年,我总说,这是我的一大幸事。”过了知天命的年纪,对于一个人文学科的学者来说,正步入研究的壮年时期,谈到未来的学术规划,程光炜难掩兴奋之情:“我打算写一个‘小文学史’和一个‘大文学史’。‘小文学史’的话,我打算写三本书,分为三个时间节点:1979,改革开放,是人的归来,大批知识分子回到社会舞台上;1985,文学转型,革命文学回到‘正常’文学;1993,文学面向市场,面对书商,开始调整。”
为了这新的学术构想,他每周尽可能抽出两个整天呆在图书馆看材料:“我想要把这三十年的杂志都看一遍。这虽然枯燥,却意义非凡。”他坦言这是受到英国作家汤普森写《英国工人阶级的兴起》的启发,“他用的材料非常丰富。我做文学史也还是会尽量‘让材料出来说话’,通过以点带面的形式,用三个时间点将‘后三十年’串起来,把每个时间点上的文学最兴奋的东西找出来。”在这一“小文学史”之后,他还有一个更大的构想:“如果还能‘苟延残喘’的话,我会再写一个几卷本的文学史,也就是我说的‘大文学史’,也有可能是小说史,我还没有想好,不过这个太难了,可能是一个梦。”说到这儿,他笑了。而他的梦,正是以一个学者独有的方式,对这个社会所做的回馈。
“做学术,孤独和兴奋是相伴随的。作为一个老师,在社会中可能权力很小,但是在课堂上权力最大。作为学者也是,他们活在图书馆和资料室里,可能没有商人的利益来得那样直接。但如果说的夸张一点,一个社会,总是需要有人去做历史的编撰,把一段历史以独有的方式编下来,像历史的年谱一样留下来,我做这些事的意义也就在这儿。想到这一点,我就不觉得自己孤独。”在做学问的路上,他不曾倦怠,心中有梦的日子,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。程光炜说:和文学在一起他不寂寞。
人生,不是一成不变的,做学问同样如此。有时候,转型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无论是从“知青少爷”到“校园诗人”,还是从“诗歌批评”到“当代文学研究”,他一直在自己的学术之路上毅然前行。背影纵然孤独,但他一直与梦同行,他的梦,亦是文学的梦。
文:朱敏(10本) 李芙蓉(12本) 图:中国人民大学图片与视频中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