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黄爷爷”在人大 ——专访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客座教授黄子平
发布时间:2015-05-0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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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介:黄子平,1949年出生,北京大学文学学士、文学硕士。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荣誉教授、博士生导师,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师、客座教授,现任中国人民大学讲座教授。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现当代文学。1985年与北京大学陈平原、钱理群教授共同提出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概念,倡导将中国现当代文学溯源至晚晴,在当时引起极大反响。其代表作有《革命·历史·小说》(《灰阑中的叙述》)、《沉思的老树的精灵》、《幸存者的文学》、等,并参与编著《文化:中国与世界》丛书、《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》等。
2014年3月18日下午,人文楼二层会议室座无虚席,广受关注的黄子平教授“沈从文八讲”系列讲座的第一讲正如期举行。这一系列讲座将持续到六月末,黄子平教授将在讲座上分享他关于沈从文的最新研究成果,从“沈从文的意义”、“湘西世界”到“章服之实”、“沈从文接受史”,所涉内容丰富系统,算是黄子平教授给此次的人大教学之行划上的圆满句号。
这已是黄子平教授在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担任客座教授的第三个学年,此前,他曾多次在校内举办讲座,还主动在第一线的课堂讲授“当代文学史”这一学科基础课程。在文院学生看来,身为“学术大牛”的黄子平教授平日着装休闲,爱穿连帽衫、牛仔裤,课堂内外总是笑意盈盈,谈吐风趣,因此被亲切地称为“黄爷爷”。今年六月我们的“黄爷爷”在人大金沙娱场城app7979的客座期满,应同学们的要求,记者于近日专访黄子平教授,听黄子平教授聊聊自己与人大。
“早晨,北大!”
1977年,文革后中国高考制度恢复的第一年,一批被压抑了十年之久的青年们重新回到历史语境中。这一年,黄子平在经过将近十年的海南农场“知青”生活之后,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就读。
至今,黄子平还能记得当年高考的作文题《大治之年气象新》,这篇作文他得了满分,他开玩笑又带着些自得地说这搁在现在可以收入《各省高考满分作文选》中了。虽然黄子平认为自己是标准的“理工男”思维,平日里的爱好竟然是拆装半导体收音机,但实际上,文笔一直是他的强项。在进入北大前,他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,写过不少那个年代流行的“革命抒情诗”,也发表过诗集。在农场工作时,他为领导写讲用稿、写材料,也作为文艺骨干出黑板报。每到黑板报空着填不满时,便抄上自己的诗,甚至他第一首发表的诗也是被他人从板报上抄下,用一个颇为女性化的笔名给发表的。
利用休息时间,黄子平阅读了各类作品,其中包括马列主义名著,中国古籍经典,他还随着当时“评水浒批宋江”的运动把《水浒传》看了好几遍,这些阅读经验为其养成了基本的文学素养。“记得刚到北大参加古代文学的摸底测验,考王维的‘返景入深林’中的‘景’,我一下子想到此前看过的王力的《诗词格律十讲》中有谈到,当时没有几个人答出来。”
在北大77级文学班这个人才济济的班级中,同学们的年龄差异大,黄子平排行老六,已经算不得“小字辈”,文革使一代人的“青春”滞后了,进入北大成为包括黄子平在内许多青年的转折点。在北大期间,黄子平热衷阅读苏俄文学,他特别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。他还选修了俄语系的课程“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”,在这个课堂上,他最初了解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诗学的区别,也知道了陀氏小说中体现的巴赫金“复调”理论,这成为黄子平此后文学研究的出发点。此外,黄子平还为自己开了一张关于“革命”的书单外,他想搞清楚法国大革命遗留下来的问题,黄子平对“革命”的兴趣直到《革命·历史·小说》仍在延续。
而北大最让黄子平难忘的或许是一册只出版了四期的杂志——《早晨》。2009年,黄子平写下《早晨,北大!》怀念这段与《早晨》有关的岁月。“早晨”在粤语中有“早安”的意思,是当地一种打招呼的方式,这个名字是黄子平起的,他担任《早晨》的主编,为“早晨文学社”的活动四处奔走。《早晨》是文学创作和文学评论的发生地,除了陈建功、李彤、査建英等社内成员在杂志上发表作品外,顾城、北岛、王家新等都与早晨文学社有过交往,黄子平也常在上头发表自己的文学评论,在当时的文学圈子里引起了不少关注。《早晨》1978年创刊,1979年就终刊,虽然仅出版了四期,但我们如今仍能看到《早晨》所蕴含的文学能量,在这群后来成为知名作家和学者的青年们身上燃烧着。
文学史上的“一嗓子”
初入北大,师从诗歌研究专家谢冕先生,这段学习经历对于黄子平影响深远。黄老师回忆道,作为诗人的谢冕老师在教学上非常自由。当时北大中文系的老师普遍会给研究新生开出两百本必读书单,这让他们入学新生都心生恐惧。而谢冕老师的书单里绝大部分都是诗集,黄子平教授笑称:“我每次借十本,一个星期就看完了。比如田间的诗,两个字一行,翻上去几乎是白纸,读起来很快。”每周末他们几个同门学生都会去谢冕老师家里汇报近期的阅读情况,结束之后谢冕老师的妻子陈老师会给大家煮炸酱面和打卤面,黄老师笑道:“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面就是在谢老师家里吃的。”当年谢冕老师还在北京市作协理论部任职,会让学生们也积极参加作协的活动,比如参加对汪曾祺、林斤澜等人的专题讨论,黄子平等人的一些文章也因这个契机得以发表。由此,他们能够较早地讨论一些还没有被文学史充分挖掘的作家和作品,当时的一些讨论成果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后来的经典。
1985年,黄子平教授与钱理群、陈平原教授共同提出那个著名的概念——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,实际上,这种宏大的论述框架似乎和他一贯的研究路径不甚相符,然而这场文学事件却影响深远。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总体框架由钱理群教授搭建,陈平原教授、钱理群教授和黄子平教授分别重点考察在近代、现代和当代文学的相关内容,最后在讨论中汇总而建立起来。黄子平教授回忆道,这个概念的提出让钱理群特别兴奋,四处告知现代文学研究的同仁们,《文学评论》的王信和樊骏老师也极其关注,积极鼓励他们写出文章。恰逢当时钱理群刚刚留任北大、忙于备课,陈平原尚在读博期间、忙于论文,只能由彼时正在出版社“清闲度日”的黄子平亲自操刀。著名的《论“二十世纪中国文学”》一文就这样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完成,文章的一稿就在钱理群、陈平原以及《文学评论》主编那里得到一致通过,直接被刊登出来。而他在写作时根本未能料到这篇文章在学界会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,黄子平老师认为这可能是一种“水到渠成”。30年后的今天,当黄子平教授回顾这一概念时,他认为:“这个概念表面上打通了现当代文学,但更加重要的是,其实它把两个被用来界定文学史意义框架的最重要的时间点消解了,因为此前我们常常用‘五四’来界定旧文学和新文学的分野、用1949年来界定旧民主主义和新民主主义的分野,而这个两个点被消解以后,对整个文学的看法就完全不一样了。但是打开以后,里面需要进行研究的内容就太多了。”让人感到遗憾的是,此后针对这个概念进行的工作大多无疾而终了,“现在看来当时也只是喊了一嗓子”,黄子平教授笑道。
“我做的是文学评论,而不是文学研究”
相异于学术同仁们日益偏向文学史的研究,从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,黄子平教授就一直专注作家和作品的讨论,他说:“我自己定位的是做文学评论,而不是文学研究。”这种“文学评论”具体是一种“同时代人的批评”,黄子平教授进一步说:“同时代人就是对重大问题有兴趣的人,作家写作出来的作品,我们有必要去评论和鼓吹。我觉得同时代人的批评是真正的文学评论。”他还指出,90年代以后“同时代人的文学批评”基本就消失了,只有诗歌界还存在着这样的文学评论。“因为诗歌的创作、诗人的写作还有诗社作为依靠,诗人写作诗歌,也愿意发出宣言,还会有人进行评论和鼓吹。”在黄子平教授看来,与诗歌相比,小说界比较缺乏同时代人的文学评论,小说家的创作更易受到排行榜、文学评价的推动。小说界缺乏真正的文学评论,因为缺乏那些志同道合的批评家。而在九十年代的高校中,硕士和博士们也普遍偏向于史料研究,缺乏对同时代人和同时代文学的敏感。
“作家论”和“作品论”是黄子平教授一贯采用的研究范式,其研究所涉猎的作家、作品也并不局限于“同时代人”。近期,黄子平教授开设的“沈从文八讲”系列讲座引起了校内外的广泛关注。黄子平老师是在阅读了沈从文1949年以后的大量书信以及一些小说创作之后开始对沈从文产生兴趣的,他说:“关于沈从文前半生创作的研究已经很多,而关于他后半段的研究比较少。我在看了这些书信和小说之后,再回过头去观察他的前半生,发现了很多的新的东西。”实际上,关于沈从文的批评研究是当代学界的一种“现象”,在建国后的前三十年文坛中沈从文是“消失”的,黄子平教授将之戏称为“他是一个被排泄出去的作家”,而在海外研究中,沈从文却始终留有一席之地。近三十年以来,沈从文研究却重新焕发活力,甚至开辟了文学研究的一个新领域,然而在他看来,沈从文却始终难以进入现有的文学整体框架内,他说:“对于文学史家和评论界而言,要做的工作就是重新安顿沈从文,将他安顿到文学史的意义框架中来。这个安顿很困难,我们很难将沈从文放置进去,因为既定的意义框架难以处理。这个安顿的过程、之所以不能安顿的原因、沈从文对于既定意义框架的意义干扰,这些是我的兴趣之所在。我觉得沈从文的意义恰恰就在于能够造成对于意义的困扰。”黄子平教授开设“沈从文八讲”系列讲座,也并非出于重新安置沈从文的野心,而是反思这个意义框架出现的问题,分析其不能安放沈从文这类作家的原因,黄子平老师说:“因为研究这个意义框架的意义比研究沈从文的意义更大,我想借助沈从文的存在来启动对于意义框架的思考。”
我们的“黄三百”
2011年,从香港浸会大学结束教学工作之后,本已退休的黄子平教授却再次回到大陆,在他的母校、曾经执教过的北京大学担任为期两年的客座教授。2012年,在结束北大的工作之后,黄子平教授应金沙娱场城app7979(中国)有限公司-百度百科的邀请来到人大,担任为期三个学年的客座教授。
黄子平教授坦言自己特别喜欢和学生交流,特别是本科生。因此,开讲座时他倾向容纳人数较少的会议室而非几百人大教室,这样和同学们的交流更轻松方便;当全校推行“新生导师制”时,他选择担任2012级本科生导师,让同学们在入学伊始就有机会与“大牛”交流;在上学期他还为金沙娱场城app79792013级同学开设了专业课《中国当代文学史》,甚至指导学生学年论文,一切亲力亲为。
在《中国当代文学史》课堂上,黄子平教授每周都会布置一个特别的作业:用三百字写书评,要求新颖和创见,反对概述内容。这“言简意赅”的作业一开始难倒了不少同学,在短短三百字内包含自己对一本书的发现,此前从没尝试过,因此同学们叫苦不迭。不过黄子平教授仍坚持自己的模式,他早在开学之初就布置了本学期需要细读的十三部中短篇小说,同学们每周按顺序写一篇书评,一学期共需要完成13篇作业,而作业的主要目的正在于督促同学们的阅读。黄老师会亲自过目每一篇书评,并作出反馈,到期末时,同学们写得越来越顺畅,涌现了不少精彩的评论,而黄子平也得了一个“黄三百”的绰号,他像喜欢“黄爷爷”的称呼一样满意“黄三百”这个名字。
结束人大之行后,黄子平教授计划到台湾的大学继续担任客座教授,他笑言原本退休之后的梦想是“云游四海”,而现在,他将通过教学的方式完成这个梦想,在与不同地区青年的交流之中感受当地文化。同时,上课和讲座又是黄子平教授学术成果的一种表达。观其以往研究,与其他一些学者相比,黄子平并不能是算著作丰富的一位,然而他却总是在众生喧哗之外发出独特的学术见解。他坦言自己更愿意在教学中传达自己的观点,他说:“我喜欢讲,不喜欢写。”这倒是正应了其在2006年出版的作品《害怕写作》的题名,在黄子平看来,写作必须是一种审慎的行为,学着需要对文本、自我与公众负责。
黄子平教授现在成为了“微信新人”,他常常通过朋友圈了解学生们的生活状态和日常趣闻。傍晚的时候,他喜欢到被其称之为“人群漩涡”的人大运动场里散散步。而提及接下来的学术研究计划时,黄子平教授自言并没有特别明确的蓝图,而是非常享受当下的状态,当然也将会寻求适当的改变。采访内外,黄子平教授始终谈吐亲切,目光和煦,关心学生,热爱生活,初心未泯,这无疑是历经岁月沉淀后韬光养晦、安定闲适的长者之境。